我与重伤患儿一家的故事
2019-08-09 15:48 本文来源：未知 作者： 卢义展 点击量：
“尊敬的卢医生：您好！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给您送了一束花，您是一位医德高尚、医术精湛的好医生”。这是我8月5日在办公室加班时收到的一束鲜花上面的留言，留言的落款是“杨**妈妈”。
这是一例治疗上堪称完美的多发伤患儿妈妈在患儿出院前一天发出的肺腑心声。
我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个人的功劳，完全是因为我在处理凶险车祸外伤时遇到了通情达理的患儿家属，以及我有一个十分得力的医疗团队，还有州医院优秀的麻醉科等多科协作的响应机制。
该病例是我在州医院工作近十年来遇到的车祸外伤中患儿脏器损伤类型最多、最复杂的一例。
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7月5日，普五科病房注定不会平静。当日手术16台，急诊两台，除去在上海进修以及肝胆外科轮科的两位医生外，普五科仅剩包括我在内的五名医生。暑假期间，手术室也是超负荷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按时下班就是一种奢望。
“医生，快快救救我的孩子！”。晚8时许，病房走廊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急诊科用平车送来一位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四肢冰冷的8岁女孩。我在手术室接到科室值班医生的急诊电话，穿好外出服，来不及等待电梯，我飞奔上十四楼。
“马上就需要手术！”在迅速查看伤情、阅CT片以及腹腔抽出不凝固鲜血后，我斩钉截铁对手足无措的患儿父母说出这句话。
患儿意识已经模糊，心率达到了每分钟170次，眼睑结膜苍白如纸。病史很清楚：约一小时前，患儿父亲在自家门口，将重约两吨的大型SUV开进车库时，没有注意到女儿正在车前玩耍，车轮直接从女儿左侧胸腹部碾压过去……。
“肝破裂？脾破裂？胰腺挫伤？左肾裂伤；其它脏器损伤？”“肋骨骨折，肺挫伤？”闭合性腹部损伤在剖腹探查手术之前，只能用一大串问号来作为初步诊断，虽然我有十足的把握。
当我把急诊剖腹探查手术同意书摆在患儿父母面前，同意书上18条危险情况让患儿父母惊呆了。“医生！我们两口子四十多岁了，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您有多大把握治好我的孩子啊？”患儿父母急切希望我给出一个让他们基本满意的答复，但这样的问题是医生很难回答的。
患儿妈妈晕倒在病房门口，患儿爸爸则发疯似的抽打自己的脸颊，嘴里喃喃自语：“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但随后我的一番话让患儿父母情绪有了根本性好转，我把胸牌摘下放在他们面前，非常坚定说道：我工作二十四年了，主任医师，也是一名优秀共产党员，既往一般性肝脾破裂我几乎都治愈了，我会尽全力来拯救这个孩子，请你们放心。
患儿父母立即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其实他们也没有仔细看我写的那些18条并发症及危险。“我们也是实诚人，您就放心做手术吧，什么结局我们都能接受，让你们医生辛苦了！”签完字患儿妈妈补充说了一句。轮到我感动了，能在医生手术前说出“什么结局我们都能接受”这句话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是非常无奈的。
手术是在进行注射止血剂以及输血准备后进行的，含手术签字准备时间大约35分钟。
从约16厘米的腹部切口进入腹腔后，发现情况有多么严重：腹腔积血约600毫升，脾脏破裂活动出血（包含脾门撕裂4厘米）；肝脏8厘米不规则裂口伴渗血；胃大弯侧裂伤约12厘米；空肠管破裂，伤口纵向不规则约10厘米；切除脾脏、修补肝脏、缝合胃挫伤以及空肠裂伤后仍有腹腔出血。进一步探查发现左肾破裂，周边巨大血肿，胰腺头部、体部挫裂伤约6厘米，还有网膜挫伤血肿，结肠挫伤血肿等等暂不危及生命的损伤十余处。这个伤情几乎囊括了所有腹腔实质脏器和空腔脏器。
值得欣慰的是，在妥善处理肝、脾、胃、肠、胰腺、腹膜后等处损伤后，经过自体输血，在麻醉科的保驾护航下，患儿生命体征有了明显好转。大量明胶海绵填塞腹膜后渗血处（经泌尿外科会诊暂不宜切除肾脏），将患儿的部分脾脏切片移植在网膜内，于腹腔内放置多处引流管引流，手术获得初步成功。
真正让医生睡不着觉的是在手术之后。作为外科医生，我相信这种情况不仅仅只是我一人。
虽然手术结束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进入腹腔后的那一片“血海”，还有那破裂的一系列脏器……。
每天早上七点多钟，我有提前查房看危重病人的习惯，而不是八点交班之后。
那段时间，我总是第一个走到这个小孩的床旁，看看至关重要的生命体征，尤其是放置在腹腔里面的那两根引流管，术后每天仍有200-300毫升的淡红色液体渗出，让我不停在内心拷问自己：手术止血真的可靠吗？是否还有迟发出血没有明确？是否需要再次入腹腔探查止血？虽然我知道，这种渗血属于腹膜后来源，是不能够在短时间内完全停止的。
手术后的一周时间，我每天都是在这种纠结心态中度过的。有时候就呆呆地蹲在病人床边观察引流管里面的那些殷殷淡红色液体，只要发现比前一天在颜色上稍微淡了一些，我会兴奋地跟家属说：你们看，你们看，有希望呢。
家属只要听到我嘴里说出“有希望”三个字，立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这时候，我总能看到她们眼角闪亮的泪花。“谢谢”“辛苦你们了”这些话我也没有统计她们说过多少遍了。患儿妈妈没事就往医生办公室瞅，看看我是否在，只要其他医生不在，立马将红包强行往我口袋里面塞。待我义正言辞让她自己收好后，她总是一副失落的样子，嘴里叨念着“医生怎么这样啊，医生怎么这样啊”。
实在招架不住患儿妈妈每天的业余功课—“塞红包”。我便说了一句让她们安心的话。“如果你们实在要表达感激之情，你们在患儿出院那天给我送一个锦旗吧，大约花费四十元”我说道。我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向患者“索要锦旗”。
“出院时我们给您送一百面锦旗”患儿爸爸说道。
我记得原湘雅二医院李永国副院长说过一句话：“我不是不贪，我是贪名”。是的，医生也是凡人，但他们“贪”的不是钱而是“名节和名声”。
患儿还不能吃东西的时候，连续几天，我趁着在早查房之前，在外买来一个苹果放在患儿的病床小桌上，告诉患儿父母这是祝福患儿平平安安、早点康复！泪光再次在患儿父母眼角闪现！
两周内，由于大量输血，患儿体内的血液总量大约更换了两次。
两周后，患儿的病情出现了根本性好转。引流管里面的红色液体基本停止，患儿肠道功能恢复，胃肠修补后没有出现常见的“瘘”这种并发症；脾切除后没有出现脾热以及凶险性感染；胰腺引流后淀粉酶也恢复正常了；肝脏破裂修补后没有出现“胆汁漏”；肾脏破裂后虽然变形，但仍有部分功能；腹膜后血肿逐步减小不再渗血；胸腔积血在术后请心胸外科做了“闭式”引流术，肺挫伤复查逐步好转，肋骨骨折也没有危及生命。这一切，似乎是幸运之神在向患儿招手！
术后20天，经过三次以上的复查，病情迎来转机，我这个时候才有了向家属宣布手术成功的底气。我可以不用在半夜无端醒来了，可以把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8月6日是患儿出院的日子，是我建议患儿出院的。患儿妈妈说：我们都习惯这里了，舍不得出院啊。在她们看来，普五科病房比家里还温馨！
出院前一周，医院宣传科得知消息，带着《边城报》记者向微来到我们科室，刚好赶上我自己病了，拔掉手上的输液瓶，我给他们作了详细的治疗经过说明。没想到，向记者一篇“湘西州人民医院医师成功挽救一8岁女童性命”的文章很快就登上了“今日头条”，还被“湖南日报新媒体”转载，我也收到了不少医院同仁们的点赞。
出院前的第四天，我早查房时，对已经基本康复的患儿说：这个女孩是最坚强的，我们全体医护人员都超级喜欢你。患儿父母立刻接过话茬：卢医生，这个孩子的命也是您救的，你如果喜欢这个孩子，就让她给您当干女儿吧！我一直以来就觉得自己没有女儿是一种遗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
出院前三天，患儿父母特意定制了两面锦旗，都写上了我的名字。分别写有：“大爱无疆、仁心仁术”“厚德仁心、医术精湛”。我深感惭愧，这不是我们常说的“大医精诚”么？我距离这个境界还有距离，还需要加倍努力。这种治疗一位患儿一次性收到两面锦旗的情况，平生我是第一次！
出院前两天，在我的反复拒绝下，患儿妈妈执意给全体值班的医护人员点了爱心午餐送到科室。趁着吃饭的间隙，我向科室人员再次进行了教育：一定要视病人如亲人，用心去做好自己份内的每一件“小事”。
出院前一天，患儿妈妈特意订了一束鲜花，配上文章开头的那段感人的文字送到科室。这次，晶莹的泪花在我眼角闪现！
行文至此，我感慨良多。一个月时间在人生中是非常短暂的，我能说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改变了一位可爱女孩的人生命运，这位来自怀化的8岁女孩也深深改变了我，以后我人生中便多了一位经历过生死的女儿，这种收获足以让我细细品味一辈子。在术后我最紧张焦虑的时刻，我总是在想：等这个病人痊愈之后，我一定抽周末时间到外面去拥抱自然、放飞自我。对科室里面其他医生发生类似事情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当病人真正出院那天，我总会忘掉这一切，继而投入到下一场甚至更猛烈的“战斗”中去。
作为医生，我愿意在这样周而复始的工作中慢慢老去……
患儿入院时的初步诊断
上图是第二周的引流管，下图是第一周的引流管
术后送给医生的锦旗（患儿以及患儿妈妈）
媒体报道
媒体报道
出院前一天患儿妈妈送来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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