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位复发疝患者的故事
2019-04-26 14:23 本文来源:未知 作者: 卢义展 点击量:
我第一次见到刘运驰老师,是在州医院普五科病房。那是2018年4月11日,一个云淡风轻的上午。
“卢主任,我是神经内科向小爽医生以前的班主任,我托她打听到你们这儿做疝手术很不错,专程过来治病”,这是刘老师和我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向小爽主任是我的好朋友,我记起来了,两天前她曾经向我打听病房床位的事,我满口答应过的。
中等身材,略显清瘦,精神矍铄,说话吐词清晰,显得气定神闲。刘老师作为一名教师说话的职业习惯,似乎让他忘了这是在普外科病房。我的初步印象:这是一位对学生充满关爱、视工作如生命的好老师。后来的交往和逐步了解,证实了我的判断。
刘老师今年56岁,年纪不大,多年来耕耘在湘西教育一线,是湘西州永顺县第一中学一名优秀的高中政治教师。由于教师需要久站的工作性质,加上曾经从事比较繁重的体力劳动,刘老师右侧腹股沟区肿块已经发现六个多月了,站立时即出现,严重影响了他的教书育人工作。
刘老师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正如他在“我知足,我快乐”这篇文章里面写的那样,“我们是活的最值的一代人,五六十岁,似乎经历了五六千年”,“我们聊微信,健康快乐每一天;我们搞网购,新奇物品送身边;我们打滴滴,专车接受自动付;我们常聚会,同学朋友乐翻天”。这是山区小县城一个中学老师乐观心态的真实写照。
疝是人类直立行走后的产物,从医学上讲就是“内脏器官通过身体薄弱区域进入异常解剖部位”。疝是儿童以及成人都很常见的疾病,古今中外,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升斗小民,都有罹患该病的可能。因为常见,在没有严重内脏坏死之前常常没有严重不适,故人们常认为这是“小病”。
腹股沟疝在中老年人身上可不是小病。站立时肠管或网膜的反复脱出导致腹股沟区坠胀难忍,甚至诱发下腹绞痛,稍微从事体力活动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严重时可直接导致肠管坏死、弥漫性腹膜炎,甚至感染性休克。常有老年人(尤其是在农村)认为年纪大了,不愿意处理这种难以启齿的“小病”而酿成肠坏死的严重后果!
刘老师是饱读诗书的教师,在信息发达的时代,他自然清楚这一点,据他说在“度娘”(百度的昵称)上已经看到过这种疾病的危害了。他没有像其他老年人一样讳疾忌医,于是很快便通过他在州医院的学生找到了我。
接下来的事,自然是常规的术前准备。刘老师的术前准备很顺利,没有发现特殊的术前禁忌,血红蛋白、凝血功能、肝肾功能、电解质以及心肺情况等均在安全范围。
碰巧的是,我在刘老师手术前一天,省城有个非常重要的专业委员会会议召开,作为委员,我自然不能落下。我不能主刀,他多少有点失落。出发前我反复安慰他不要紧张,这种手术我们科室的医生都能做,是否复发与手术、术后的保养情况,尤其是患者腹股沟区的薄弱范围有重要关系。
刘老师的手术按期进行。4月13日的腹腔镜手术很顺利,手术医生告诉我术中几乎没有出血。由于是微创手术,术后刘老师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饮食。从卧床到缓慢下床再到基本恢复日常活动也就一周左右,伤口恢复也很快,拆线后他高兴地出院了。
刘老师是个闲不住的人。出院时,我叮嘱他,在术后三个月之内,避免久站(如上课)以及其它繁重的体力活动,有条件尽可能暂停一段时间的教学工作。但是高中的政治教育是重中之重,他出院后很快就投入了正常的教学工作。他自己说:工作就是他的生命,他不能因为自己生病而丢下求知若渴的孩子们!
出院一个月后的随访,刘老师一切顺利。作为医生,术后随访是治疗疾病的最后环节,在电话里听到患者对手术满意的声音,我们悬着的心总算可以稍稍放下来。慢慢地,我们在对新的疝病患者的救治工作中开始淡忘刘老师。
再次见到刘老师是八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那天我正在病房查看患者。在护士站,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件灰褐色土布夹克,刘老师径直向我走来,“卢主任,这几天我原来手术部位好像又有个东西凸出来了”刘老师对我说。我仔细检查,发现患者站立位时手术区域有鸡蛋大小的包块凸出,平卧时可以还纳入腹腔,可以清晰扪及疝环口。腹股沟区彩超亦证实为复发疝。“请您放心,这个属于复发疝,还是可以治愈的”我明确告诉他。
作为外科医生,患者手术后痊愈是我们的工作目标。虽然外科手术时我们常规会给患者讲明手术必要性以及危险性,尤其会强调手术后各种并发症的产生。对于疝外科,讲清楚术后复发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患者也会在手术同意书上郑重签字。话虽如此,但真正面对复发疝患者,我心里还是有一定的“负罪感”。
疝外科的发展可以说是外科历史的缩影。人类与疝病斗争的历史至少有三千年。其治疗方法经历了最早的局部压迫治疗、烧灼治疗,再到切除睾丸治疗、疝块切开治疗,直至100多年前开始的疝修补治疗(1887年意大利的巴西尼医生首创)。历经“野蛮血腥时代”、“乱补时代”、“解剖修补时代”以及“无张力修补”这四个时代。其复发率从50%、15%到今天的1%左右,但现代医学仍然没有完全杜绝复发的问题。
目前我们科室开展的是无张力修补术,腹腔镜及开放治疗技术都比较成熟,2018年全年的844例疝手术复发仅仅两例,刘老师是唯一的一例成年人患者。刘老师的初次手术采用的是腹腔镜微创无张力修补。复发后适宜采取另外一种手术方式,也就是开放式无张力修补术(目前常常采取的是1989年美国洛杉矶疝病治疗中心著名疝外科专家李金斯坦术教授提出的术式)。
我把这个疝病治疗的历史讲给刘老师听,他不停点头,显然,他理解并接受了我的观点,同意进行开放式无张力修补。
能得到复发疝患者的理解包容,我倍感欣慰。在目前医疗环境下,这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态度。平心而论,医生最希望的就是患者能够带着病痛而来,顺利康复而去。
欣慰的同时,第二次手术也让我这个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医生”有了一定的压力。在我看来,这次手术患者必须成功不能再复发,否则,再多的华丽语言都是浮云。没有人能够理解你,虽然再复发的确是非常小的概率事件。
2019年2月21日,也就是刘老师手术前一天,他表面上还是显得很轻松,我们嘱咐他晚上十点以后开始禁食禁水。晚餐时他和女儿还特意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美食店饱餐一顿。在他心目中,我是疝病科的“第一高手”,有我在,他觉得手术已经进了保险柜,是妥妥的安全。
手术选择局部麻醉。我在手术开始前就鼓励他,我做李金斯坦术,目前为止还没有复发病例,让他宽心。由于是局部麻醉,手术台上,医生可以和病人进行语言交流,询问患者是否疼痛,在显露疝内容物时鼓励患者咳嗽以便分清组织结构,还可以鼓励患者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
手术台上,刘老师似乎也理解我的心情,他反而是不停鼓励我,说相信我的技术,能够把手术做得十全十美。事实正如他所言,我感觉手术异常顺利,手术历时四十分钟,几乎没有出血,也弄清了前次手术复发的解剖上的根源,在于补片的外下方移位,这对于我们日后的腹腔镜手术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虽然补片的移位也有患者自身的原因。手术结束时,我还不忘跟他开玩笑说,切口给您做的是美容缝合,术后没有大的疤痕,虽然他并不在意手术切口疤痕。
由于采用的是开放式修补术,术后存在切口疼痛以及排尿困难的问题。刘老师也不例外。为此,他还写了一篇“度日如年的真正含义”的短文,描述了术后切口疼痛,排尿困难,以及表达对家人无微不至照顾的感恩之情。
术后患者的恢复非常顺利,术后第二天恢复饮食,术后第三天可以下床行走,术后第五天切口疼痛基本消失,术后第七天复查一切顺利,准备出院。
整个治疗过程还不算完结,还需要随访半年以上。
后来的事情有些出乎我的预料,本来非常普通的医患互信关系,在刘老师眼里却是对医务人员满满的感动。
出院时,刘老师特意给我们科室做了一面精致的锦旗,上面写有“厚德尚学,精医济世”八个大字,据说这几个字是他想了几个晚上才确定的。还饱含深情写了一封近八百字的感谢信,甚至还给我们当天上班的几名医生和护士喊了外卖。他在给我们的感谢信中写道“住院期间,我得到了你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精心治疗,非常感动”、“住院期间,你们天天深入病房,问候病人,了解病情。甚至在出院后,还时刻牵挂着病人的病情”、“你们始终坚持仁爱和诚信的价值取向”、“在我住院期间,我没有感觉到普五科医护人员的节假日,你们几乎没有周末”、“我因病与你们相识、相知,深深感受到了你们崇高的医德和高超医术”。
他在出院的微信朋友圈里面写道:“半个月的相处,卢义展主任、舒欣医生、汤雅护士长,还有王玮玮、刘雪等护士,我们已经成为朋友”。
其实,更受感动的应该是我们。首先,疝手术后复发,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其次,再次手术精心治疗,本是应有之义;还有,视病人如亲人,这是我们整个科室的一贯做法,不是针对某一个病人。
刘老师和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刘老师和我们的故事也只是天天在病房发生的故事的一个缩影。
多年的行医历程,我深切领悟到;病人才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是他们教会了我们实践经验;是他们让我们有了专业成功的获得感;是他们让我们有了一个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也是他们让我们有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
写下这些文字,我如释重负。
一年来,我和刘老师的故事历历在目,记得如此清晰。如果有人要问,在你们如此繁忙的医务工作中,为什么你能记下和刘老师交往的这么多细节,我只能说:刘老师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我也是。
2018年4月16日刘老师第一次手术后
2019年2月23日,刘老师第二次手术后
2019年2月21日,手术前刘老师的朋友圈
2019年4月25日,手术后刘老师的朋友圈
出院后和刘老师的微信交流
2019年3月9日,刘老师出院后给我们送的锦旗及感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