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酒味(散文)
2015-09-17 15:47 本文来源:原 创 作者: 杨国良 点击量:
滚滚红尘,许多味道都随风雨飘去,却有不一样的味道挥之不去,那就是酒味。人生一如千帆过,不知道,是酒醉了人生,还是人生醉了豪气。
乡下的酒味
古人云: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十年不喝,一喝惊人。我28 岁前,因为当麻醉医生的职业要求,我是酒不沾唇,唇不沾酒。但我自信,我对于酒终归会有认知的。
我已五十而知天命,最初对于酒的认识是28 岁那年,我到民风淳朴的花垣县龙潭镇任副镇长,当时的镇长实干亲民,几乎天天带我串村走寨,累了困了,中午或晚上他都要小喝几杯,还调侃我“镇长喝一大杯,副镇长喝一小杯如何?”镇长时常给我说:“乡下每五天一次赶集,场头场尾倒下一个喝酒的人,这场赶集才算成功了。”透过镇长的话语,我悟出了场头场尾倒下的人不叫酒鬼,倒下的是找到一种幸福感的人。跟随镇长初尝酒味,始觉妙不可言。
在乡下的日子长了,从那一杯杯自酿的包谷酒中,我看到乡下但凡有事,一定要喝酒,日子过得好时总想着喝上几口,日子过得坏时也势必喝上几口,晴天因为阳光灿烂喝,雨天因为风调雨顺喝。醉得分不清前后左右,也没有一人扔下酒杯先走。有人喝醉了喋喋不休,帽子歪着,衣服敞着,脚板赤着,或摔倒在屋檐下,或在墙角拐弯处行方便之事,大醉次日醒来,昨日的事仿佛发生在前世,一点也记不清楚,虽然迷失了自己,却找到了泥土的芬芳。
我在乡下慢慢喝上了酒,在步履蹒跚的酒步中读懂了“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乡下的酒味啊!那是世间悲恨喜乐的最好表达,也是志同道合却沦落乡村的衷肠倾诉。
城里的酒味
酒是城里人的诗,酒是城里人的翅膀。不少人为面子喝、为单位喝、为事业喝、为自己喝。城里人喝酒不像乡里人喝酒,一些人喝得豪气冲天,一些人三分醉七分醒,喝着喝着怕老婆责怪、怕同事笑话、怕背后有人说三道四;更怕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等等。躲酒者或嗜酒者,皆苦过、忧过、喜过,酒过三巡,有的趴下、有的疯狂、有的哭泣。每一场酒局都无可奈何地要接受酒精的蹂躏,这时善者更善、智者更清醒,愚者更痴昧,谁也难知掌握喝酒的度?品尝一次酒的痛苦,面对老婆,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同仁,就像纠正一次做事的方向。
官员喝酒算是城里喝酒的经典,似于五千年辉煌里行走,越喝越老道。一般不喝酒,喝酒不一般,看酒喝、看人喝,决不会无缘无故喝,逢酒必喝就会被看做是没有层次、没有高度的人。不醉的人,一般是坐在主要席位上的人,他们带着一种领袖情结像指点江山一样指点酒杯,让酒宴弹奏出高山流水的千古之弦,大家纷纷按照礼仪,像开会发言一样依次而喝,素未谋面的初次邂逅,也在酒中表达着“相见恨晚”的感叹。位次者用激动的心,想方设法给位高者表达崇尚之心,那颤抖的手是委屈自己、无奈他人。葡萄美酒夜光杯,倘若官员性情如水,也会清醒地看世界,清醒地看自己。总听人说:“当官的喝醉了,也不会说错半句话。”兴许官员的沧桑与从容,醉到极点便是醒到极点。
兄弟的酒味
“李白斗酒诗百篇”是一位诗人赠送另一位诗人的由衷赞叹。我弟弟是一位诗人,他常来我家说道:“有房子有兄弟有酒才算是有家。”自我学会喝酒后,我们兄弟俩时常煮酒论诗文,盘中无论是何物,吃啥香啥。我们谈曹雪芹用十余年时间写成巨著《红楼梦》,谈曹雪芹家境贫寒赊酒或乞酒,郭诚、郭敏俩兄弟用饥饿当作料饮酒吟诗。我给弟弟说:“如果没有酒,曹雪芹能在《红楼梦》这绝世佳作中写出贾府公子小姐们盛大风雅的酒筵吗?”
酒常常点燃了我们兄弟之间的那份亲情和对往昔的回味,我和弟弟总在一杯又一杯中,看到了父亲五十年代被错误开除公职,却直面沧桑人生,承受苦难。父亲的孤寂和凄凉是深不可测的,那时我家六姊妹,家中穷得连炒菜的盐都放不起。父亲曾给我们讲,他本不想饮酒,只想清醒得庄严。但他那时还是爱上了酒,喝上了我们桃江乡下自酿的谷酒。我参加工作离开老家到湘西工作,离家有千里之遥,母亲去世早,父亲孤独终老,我很少问父亲,他需要什么?天冷了,默默买件棉衣赶紧寄回去;想念父亲了,就托人捎上两瓶湘西酒带给父亲。父亲与酒告别的时候,也快与生命告别。父亲去世后,我和弟弟在父亲墓前,洒下了一瓶酒,也喝完了一瓶酒。站在墓前的山顶,微风吹来,我和弟弟醉醺醺、飘飘然。人一生中有些时候应当醒,有些时候应当醉。醉了,家中的酒,凯旋时是一种犒赏,磨难时是一种慰藉。这些又何尝不是父亲和曹雪芹梦中心生羡慕欢快的酒味。
朋友的酒味
是几分运命,也是几分注定,男人的一生,绝大多数时间是和朋友在酒中一起度过的,真正的男人,可以没有女人,但不可以没有酒和朋友。月之夜,花之下,悠然闲谈,和朋友喝酒,一个火锅随便煮点什么,既可以用高脚杯畅饮,也可用粗陶瓷的大碗海饮。有一次喝酒,酒店老板无论如何要收掉我们的酒杯,反复劝道“你们今天就是不付酒钱了,我也不让你们再喝了。”即便如此,朋友们反复自言自语,再来一口如何,反正酒不多了。人生能有几回醉,此时不醉何时醉?连飞数百觥,烂醉如泥,却像晚霞中一对散步的老夫妇了然于心,相互搀扶在回家的路上。风一程,雨一程,歌一程,情谊在笑声中升腾,唇齿之间流出无穷不尽的酒香约定着:在下次,在下一个地方,还是那几个人,不早不晚,不远不近,为你等在那里,再斟一壶温暖时光的酒。
如若多病厌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浅。2013年的一个深夜,我患“急性阑尾炎”,当我急诊手术后躺在州人民医院洁白的病床上,清晨从麻醉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曾经在花垣县共过事的几位知心朋友,我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信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手术,他们凌晨从花垣赶到吉首,用十全十美的心,守护了我整整一夜。只要兄弟感情有,杯里有啥都算酒。本想要朋友们喝杯水,但话还没有说完,一位朋友便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瓶二两五的小酒,硬要在场的人喝上一小口(我出院后,才知道这位50多岁的朋友是为了晚上陪护我怕打瞌睡,买了一瓶小酒放在身上),说是祝我“早日康复喝口酒”。那一刻我的双眼包含泪水,那泪水,是世界上最纯净的水;那酒,是最本真、最纯粹、绝无矫饰的美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与朋友喝酒,让我终归明白了:一个不朽的酒圣李白在“但愿长醉不复醒”的时候,是怎样和朋友一起,把关于酒的诗篇插上了垂天之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