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日记（四）
2014-12-18 09:29 本文来源：原 创 作者： 吴江云 点击量：
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虽记不清具体时间,但每次我在第五手术间做手术,都会想起。想起人在生死面前的无奈与不舍;想起人在金钱面前的残酷与冷漠。
那晚我是上夜班，忙了一晚上，凌晨三点又来了个剖腹探查术，听说是骑摩托车被车撞的。从电话响起那一刻，我就一直很烦躁，但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喊卫生员接病人,准备手术间,取手术器械包与手术用物……
当我给他打针时，看着他那雕龙画虎的手，我更烦躁了。心想：三更半夜飙什么车咯，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当我准备进针但还没进针的时候，他就说好痛好痛。我觉得他好矫情。忍不住就开玩笑说：“你26岁了打针还怕痛，你还是个男人不？”他弱弱地说了句是肚子痛，之后就再也不喊痛了。
烦躁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一忙起来，就会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准备了二十分钟，我们就开始手术了。当外科医生打开他的腹腔时，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他整个腹腔已经没有一个完整的脏器了。肠，脾，胰等全部撞烂了，并和大便混在了一起，接出来整整有三大盆。我听见外科医生感慨地说了句“这小伙子很坚强，换作别人，肯定作死地喊痛。”听了这话之后，我心里自责不已。心想：我不该那样开他玩笑的。当我听到他说好痛的时候，我应该多给他一些安慰与鼓励，而不是一味地忙自己的事情。现在我想去安慰他，但他已全麻插管听不到了。只能等他醒来后再多陪他说说话！
就目前这伤情，外科医生需要我把家属带进手术间来看病人的实况——方便谈话。当我打开手术室自动门呼叫他的家属时，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枯槁的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地求我说：“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她的这一举动让我震惊，她的救子心切更让我震撼。
等进去看了之后，老太太就变得沉默了。俩眼呆滞地听着外科医生讲述病人怎么怎么的，需要怎么怎么的，可能还会怎么怎么的。转身走出来之前，老太太不禁问道：“医生，救好他估计要多少钱？”
“至少十万，不过先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做完手术再说！”她走出手术室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快走到手术室门口了，只听见他哥哥突然蹦了一句：“妈，要不我把房子卖了来救弟弟”“那可是你们夫妻俩常年打工换来的啊，你爸去的早，娘没能力给你们建房子，万一人财俩空怎么办？你还要跟老婆商量商量” 他哥哥听了之后也沉默了。“十万，一定治得好不？”老太太用恳求的眼神问我说。我也沉默了，说：“先不要担心钱的问题，病情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这很难说。”
又过了半小时，门铃响了，我打开手术室的门，发现是老太太，她斩钉截铁地说：“医生，我们不治了。我们现在要带他回家。”我听了之后，立马叫外科医生来跟他们谈话。
手术室门外有人在谈话，手术间里头还有人在继续做手术。过了一阵子，外科医生又把家属带进来了，说家属放弃治疗且坚持现在就要把人带回去。听了这话我们都懵了，不说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没钱，但我们还是坚持先把病人抢救过来，并把手术顺利做完，并且告知他们医院有关住院费用的优惠补助制度。看着全麻插管的他，和强烈要求带他回去但又伤心欲绝的老太太，我突然间觉得他好可怜！带着惋惜的心情，我一边给他做终末护理，一边听老太太在那歇斯底里地哭诉着：儿啊，刚赶集回来我遇见你时就叫你和我一起搭班车回家，叫你不要再和他们玩了，你就是不听，你现这样，叫我怎么办啊......”听着听着，我眼睛都湿了，一下子觉得自己有时候也一样不听话，让妈妈操碎了心！死亡只是一瞬间，但我们的年少轻狂带给父母的可能是一辈子的眼泪。
听着老太太在那哭泣，我也陷入了死别的悲痛中。
当我们把他推出手术室时，躺在推车上的他还一直用颤抖的嘴唇重复着说：“妈，我好痛，妈，你救救我！”他妈只能在旁边紧握着他的手不松开，无声无力地哭泣着。他哥也只能沉默着，把伤心藏得好好的，骗他说："弟弟，手术做好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他哥哥说这话时是怎样的心情，我也有个常年在外打工的哥哥，我终于明白当年我的哥哥毫不犹豫地拿出他的血汗钱供我上大学是怎样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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